晚飯是送到各自的房間，自己吃的自己的。

當然下午的時候江澄也沒閑著，他不能把什麽事情都交給小輩去做，更何況小姑娘現在房門緊閉喝醉了。所以他出去了一圈，多問了一些人，比如以伐木和采草為生計的平民，以及使用食用後出事的人的家屬，算是詳細調查了一下木鎮這件事的具體情況。

調查的結果就是和之前他與虞無憂猜想的基本一致。只是不知道是這個人究竟是誰罷了。但江澄認為此人必定是近日才到達木鎮的，啊你問為什麽，這是江宗主的直覺。

只是聯想到虞氏子弟在路上的遇襲，江澄不由得又思考了起來。他認為這應該不只是單純的虞氏仇家來尋釁，也有可能是有人假借這個名義。虞家人來木鎮每年的巡查日期都是差不多的，一打聽就可以知道。假如他們順利來到木鎮，必定會著手解決近日的奇怪事件……

因為料到今夜也許會有人有所行動，所以江澄也就沒睡覺。他抱劍坐在床上，閉目養神。子時時分，他猛地睜開雙眼，有“人”來了。

來人的目的似乎是想引開他，他也覺得房間太過狹小不適合打鬥，所以在翻窗出去在院子裏解決了它，並沒有驚動任何人。

利用草木之靈幻化成人體進行攻擊，這人的確有點本事。他盯著面前的草藥看了會，忽然覺得不妙，雖然他並沒有聽到什麽聲音，但也擔心小姑娘那裏是不是也發生了什麽。

非常應景的是，他真的聽到了劈裏啪啦一通聲音，明顯是在打鬥。

江澄心下一驚，急忙回去，結果打開門一看，地上已經躺了兩株草藥了。顯然虞無憂遭到的是圍攻，不過，小姑娘的身手卻是格外不錯。

只見她身姿靈巧，在敵方中穿梭自如，使劍的速度更是迅速。這些草木之靈似乎比攻擊自己的要高級一些，見情況不對，居然退後幾步，圍成了一個半圓。

少女卻是笑了笑，她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劍，指間白光閃過，卻是已經把一支玉簫放在了唇邊。這玉簫顏色通體清明，比起之前其貌不揚的佩劍，更有一種是靈器的感覺。但江澄卻是明白了，原來虞無憂腰間看起來不錯的靈器，是一把劍中簫。

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江澄有些措手不及。因為小姑娘吹奏起了樂曲，這樂曲效果明顯，讓這些草木之靈非常痛苦，最後萎靡的蹲在了地上，從人體退回了本形狀。

但這讓江澄也很痛苦，因為——真的好難聽啊！

他甚至懷疑小姑娘是不是見他來了，故意吹那麽難聽的。因為小姑娘解決了對手後，放下簫，一臉無辜道：“前輩，你怎麽來了？誒，你臉色怎麽看起來不太好？”

江澄自然不會說是擔心她的安全才過來的，他只是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她的玉簫，吹那麽難聽，真的不是暴殄天物嗎。

小姑娘卻是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一般，背著手把簫放到了身後，有幾分羞澀的笑了笑：“這些草木之靈，吹再好的曲子給它們，也不過是對牛彈琴。真正好的曲子，也要吹給對的人聽啦。”

說的很有道理，但江澄聽了卻覺得很不對味。這小姑娘的意思是，他和草木之靈一樣，不配聽好的曲子嗎？好吧，其實可能是她太專心了，沒有註意到自己進來吧。

忽然小姑娘指了指他的背後，有些無奈的說道：“那個，前輩，我打壞了很多東西，要麻煩您跟掌櫃的賠一下錢了。”

江澄在心底嘆了口氣，回頭，看到了有幾分懼色明顯是被打鬥聲引來的掌櫃。唉，他怎麽覺得自己就好像帶了一個孩子出來一樣呢，總要給她收拾爛攤子。這簡直和小時候的金淩一模一樣，自己整天要擔心他會不會被欺負。

到底是因為功力差了點，她無法做到像自己那樣悄無聲息的解決對手。房間裏一片狼藉，床，桌子，凳子，都打壞了，根本沒辦法繼續住人了。

更讓他感到無語的是，掌櫃的指了指外面的圍觀群眾們，表示其他的房間都住了人了。所以距離天亮還有些時候，小姑娘要去哪裏睡呢？

作為前輩。

沒錯，作為前輩。江澄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小姑娘，然後坐到了房頂吹冷風看月亮。日子一天天的過，他竟沒註意，這是當月的十五了，所以月亮也是十分的圓。

圓月，屋頂，一人。

遠處，有犬吠。

江澄覺得很不是滋味。他為什麽總是自己一個人呢？親人，朋友，似乎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。而他也假裝自己習慣了一個人生活。誠然，金淩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，他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重心都是這小子，只是金淩也已經長大了，成為了金宗主。

他也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的看過月亮了。因為一個人看象征著團圓的滿月，有什麽意思。

現在缺少點什麽？如果有酒的話，氣氛就更好了，當然，更淒涼也說不定。江澄又是在心底嘆了口氣，卻忽然感覺到有熟悉的人靠近，他回頭一看，只見虞無憂拎著兩壇子酒，小姑娘眉眼彎彎，“前輩要喝酒嗎？”

他剛想說一句你倒是懂我，卻想起來今早已經說過這句話了。是了，這小姑娘莫名的很了解他，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，但難得是，江澄並不排斥這種感覺。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。

小姑娘見他不說話，坐到了他旁邊，把一壇酒塞到他的懷裏，自己擰開了懷裏那壇聞了聞，然後看向天空：“酒好香啊，月亮也好圓。”

“你很喜歡看月亮嗎？”江澄挑眉，有些詫異。喜歡看月亮的人，其實挺幸福的。因為如果沒有親友相伴，自己看月多麽無趣。所以，她應該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和關心她的親友吧，所以才能天真活潑，無憂無慮。

無憂，可不正是她的名字麽。

“喜歡呀。我喜歡陪別人看月亮，不喜歡自己看，可是我能陪的人不多。”她說這話的時候，唇邊帶了若有若無的笑，在柔和的月光映照下，格外溫柔。

見江澄似乎有些不解，小姑娘解釋道：“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孤兒。”

孤兒。

和自己一樣啊。江澄苦笑，也不完全一樣，至少自己曾享受過十餘年的團圓時光，後來雖然父母不在，但還有姐姐。雖然，後來姐姐也不在了。自己這算不算是提起了小姑娘的傷心事呢？

“還好有師父收留了我呀。不過師父很忙，沒時間陪我看月亮。”她抱起壇子喝了一口酒，似乎不想多說，也不想讓他在意這件事一般。

“你會喝酒？”江澄蹙眉，她中午時可不還是一碗倒嗎，怎麽到了晚上，就會喝酒了？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過來，合著這小姑娘是逗自己玩呢。

“會呀。”小姑娘狡黠的一笑，“當時其實還是因為太辣了，所以看起來像喝多了一樣。”

騙誰呢。江澄也笑了笑，喝了一口酒，“這麽說，你說的被怪叔叔騙去喝酒，也是騙我的了？”

“這個倒是真的。那時候的我還不會喝酒，喝了一碗之後就暈暈乎乎的，還好被師父及時帶人來救了我，不然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，也許那個酒裏還有其他東西也說不定。”小姑娘搖搖頭，

“師父說，不能給別人知道自己的弱點，所以我就開始練習喝酒，想把自己的酒量弄得大一些，這樣就不會出事啦。”

她雖然語氣和方才一樣輕描淡寫，但江澄卻能感覺到背後的不簡單。他不知道怎麽回事，竟有幾分心疼這個看起來樂觀可愛，背後卻同樣有故事的小輩。最難得的是，她沒有因為過往而消沈或者乖戾，依然天真活潑。這，除了外祖父的悉心教導，大概還要歸功於她自己了吧。

不過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，小姑娘忽然撲哧一笑，看著他認真道：“能陪前輩看月亮也是很好的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江澄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弄的有些驚訝，十幾歲的小姑娘，正是思想跳脫的時候，他有些跟不上這小姑娘的想法。

“因為，我無法陪前輩一起看日出，只能陪前輩看月亮啦。能陪前輩一起看月亮，我也知足了。”她抿唇一笑，儼然一個仰慕前輩的小輩模樣，然後埋頭喝酒。

江澄楞了楞，一時間五味雜陳。驚訝，驚喜，無奈，苦澀，悲哀，思念，各種說不清的情緒混合在了一起，讓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月亮。大約也只有這樣不摻雜任何世俗雜志的小姑娘，才會覺得陪他一起看月亮，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了吧。

他開始試圖正式的對這個小姑娘進行一個定位。只是思緒太過於混亂，加上莫名其妙的心跳快了一些，他無法冷靜的進行思考。氣氛太過於靜謐，江澄決定還是先開口打破沈寂。

只是一開口他就暗道不好。

江澄的口才一向是不錯的，畢竟和魏無羨爭吵了多年。反應快，心直口快裏的口快這個詞是十足十的。加上對於身邊的人沒有什麽戒心，放松了警惕，一不小心就順出了一句話。

“我們不是早晨時已經一起看過日出了嗎？”

“啊？”小姑娘擡頭看他，手裏的空壇子險些掉下了屋頂。

是的，他早晨醒來遇到虞無憂的時候，天還沒亮。在兩人下山去往木鎮的時候，天色才是亮了起來，太陽升起，朝氣蓬勃。只不過當時他對她還有各種警惕，小姑娘也對他很是懼怕，所以大好的朝陽淪為了布景。

不過他這話說出來，實在不符合前輩的身份，雖然是在安慰小輩，但是怎麽看都怎麽奇怪。畢竟按照小姑娘的意思，能陪他一同看日出的，是和他一同醒來的江夫人，他的妻子。他這話實在是唐突，有些仗著別人崇拜他，就調戲別人的感覺。要是誤會了就不好了。

而她只是個小輩。

大概也是酒意醺人，小姑娘歪著頭看他：“是呀，我陪前輩看過月亮了，也看過日出了。所以前輩覺得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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